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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料图,源自视觉中国。
摘要:
重新回到项目组,情况比张睿想象得复杂。领导回避的眼神,令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:或许领导不想别人觉得招来一个嫡系,影响之后发展?或许担心他因此被其他同事疏离?张睿最后决定,假装不熟。这是30岁的程序员张睿从正编转外包岗之后的处境。
去年以来,脉脉上不乏讨论正岗转外包的帖子,一些是公司劝说员工签约外包公司,另一些是失业后找工作难,不得不考虑外包岗,其中不乏头部大厂做了五年以上的前端开发、内容运营和产品经理岗的员工。
随着彼此熟悉,张睿发现自己所在的10多人外包团队里,有一半来自大厂正编。在一些行业报道中,也呈现出程序员群体“去正编化”的势头,211院校、海外院校毕业的人并不少见。
文|魏荣欢 编辑|陶若谷
去正编化做入职介绍的时候,张睿发现领导的眼神在躲避。那一刻,他知道自己是“外人”了,领导大概不愿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。
领导是他的前领导,之前张睿在京东做正式员工,和领导关系不错,每个月私下约饭。那是两年多前,二百多人的业务线被砍,包括张睿在内的大部分员工被裁。领导转岗到新项目组,正缺张睿这样的设计人员,但只能是外包岗。
因待遇、权限较低,不稳定,缺乏晋升机制,外包岗在互联网圈一直在鄙视链底端。更要命的是,工作内容单一、重复、非核心,成为“污染简历”的元凶。这些张睿都清楚。他上一份工作在高德做驻场外包,一年半。
办公室在一间会议室里,没有工位,但对接外包的正式员工也跟他们挤在一起,这种办公形式一定程度稀释了“外人”的感觉,如果不太留意工牌颜色的区别——外包是绿色的。不过私下他们从不约饭,在张睿所在的业务线,外包只和外包约饭。
这层暧昧不明的窗户纸隔开双方,这次重新回到项目组,情况比他想象得复杂。领导回避的眼神,令张睿想了很多种可能性:或许他不想别人觉得招来一个嫡系,影响之后发展?或许他为张睿着想,担心他因此被其他同事疏离?张睿最后决定,假装不熟。实际上这也让他更好受,一起食堂在吃饭,外包员工需要用手机支付,付款的语音播报听起来刺耳,他不想成为一撮人里唯一发出声音的。
对权限的边界,张睿十分小心,无论多细节的小事都会把自己的想法梳理成建议,提供给对方做决策。正式员工也会很小心,避免显示权限优势,也不会跟外包起争执。“尽量让我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”,张睿形容这种刻意。
在另一位大厂程序员的记忆中,外包人员非常客气,统一称他们“老师”。即使发现他们代码写错,也不会直接指出,而是发来一串正确的,“老师我可以帮您改一下,或者您要改的话可以把这个代码复制上”。这名程序员在回复里表达十足感谢,叫对方“哥”,让对方说话不用这么客气。但他私下也提醒别人,尽量不要去做外包。
被裁和做外包,让张睿有种“被职场否定”的感觉。他今年30岁,担心到35岁再混不到管理岗,更不好在行业立足。为了消除这种被挑选感,他自学AI,还在项目里试着应用,尝试做出一些成绩,以便找工作。
但以外包身份回到京东,免不了见到熟人。被一个之前认识的同事路过看到问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他答不上来,巴望对方赶快走。转正回流的事,领导帮忙申请两回都失败了,据说之前正编离职时拿过“大礼包”,是一个重要原因。
资料图,源自视觉中国。
2024年5月底,京东裁员冲上热搜,一位物流板块的员工对媒体透露,今年将通过梳理人力资源、调整外包比例、降低包材成本、优化在库出库等操作,实现降本增效。
上海财经大学数字经济系教授崔丽丽分析,互联网行业目前缺乏一个全新的技术革新,也从增量市场转入存量市场,发展策略相应发生了很大变化。尤其在经济下行的周期中,他们会采取一些更低成本的创新投入方法,去做一些股权或归属关系的切割,体外孵化创新,可以把风险分担出去。
其中,扩大外包比例,相应地裁减正编岗位,令员工们“体感”最明显。一些大厂开始在二线城市设立子公司,把一些非核心业务逐步转移过去。
一位在武汉分公司的大厂设计员工透露,她所在部门十来个人,有三四个员工带着五个驻场外包现场办公,四个总公司的员工远程跟他们对接。她干了一段时间发现,工作内容完全不涉及核心,重要的活儿是总部员工做,她称自己是“内包员工”,和驻场外包员工一样,都是干杂活儿。
去年以来,脉脉上不乏讨论正岗转外包的帖子,一些是公司劝说员工签约外包公司,另一些是失业后找工作难,不得不考虑外包岗,其中不乏在阿里、字节等头部大厂做了五年以上的前端开发、内容运营和产品经理岗的员工。一位标注十年工龄的java后端开发程序员,失业后找了几个月工作,今年夏天接受了外包岗。
随着彼此熟悉,张睿发现自己所在的10多人外包团队里,有一半来自大厂正编。在一些行业报道中,也呈现出程序员群体“去正编化”的势头,外包岗的211院校、海外院校毕业的人并不少见。“boss直聘遍地都是外包岗位”,前美团高级技术经理在公众号上爆料。
存量市场,保住主营业务近几年最火的游戏板块也未能幸免。去年5月,从事游戏技术美术11年的付田宇参与的项目组解散重组。回到求职市场,他发现形势已经变了:像他这样的美术程序策划,现在市场上供大于求。
造成这种情况,跟前些年大厂扎堆入局游戏有关,付田宇认为。他难忘过去游戏行业的荣光——每年都会有一些很爆炸的出来,一款游戏做成了,会是整个公司营收的常青树。即使在疫情期间,“其他行业虽然不行,但是游戏行业很火热。”他记得有款游戏成功出海,40个月给公司带来50亿美元的营收,其中,海外市场的营收占比高达近三分之二。
元宇宙概念出来后,游戏市场卷成了红海。付田宇经常听说,某个默默无闻的画师,到大厂挣到一两百万年薪,这也倒逼企业要以更高的成本才能留住想要的人,产生很大溢价。
然而大部分项目死掉了。付田宇说,从去年开始行业一直在动荡,且越来越多公司成立二级子公司,或者把业务线拆碎,模块化整包出去。他还发觉,创新投资也变得谨慎,如果是市面上没先例的创新题材,没有人会看好,所以大家都在已有成功项目上面做一些微创新,虽然说保守,但是更容易通过。
在经济系教授崔丽丽的观察中,这是企业低成本创新投入的手段。她介绍,在经济下行周期中,互联网企业会采取相对收缩的投资战略,以前投资十个项目,有一两个能成就行,项目也多在体系内做孵化,孵化不成功,人员还可以转岗到其他部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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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会做股权或者归属关系的一些切割,多采用体外孵化创新。”崔丽丽解释,只做一个项目的投资方,不仅可以切割项目团队运营、人力等各方面成本,加上有其他投资方共担,风险和投入都小得多。
按照她的分析,在存量市场的竞争中,主营业务的成本会比以前高,先保主营业务自然是大厂的选择。外包的业务线,被一些看准时机的高管接手,干脆离职自己成立公司承包之前的业务线。
付田宇有个朋友就是这样。找不到合适工作,付田宇只得给朋友的外包公司干起二手外包业务。基础运维,每个月挣几千块,比之前的薪水少一大半。对他来说,这也是失业期间没有更多选择的一个过渡方案。
做独立游戏是付田宇一直的梦想。过去十多年,他参与过五六个项目,最长的四五年,最短的几个月,都没成。但全家跟着他南北方来回搬家几次。妻子原本在南方一家教育机构做培训老师,也因为搬家辞职,之后断断续续兼职带课。
如今孩子到了入学年龄,在一个地方稳定下来,成了付田宇不得不考虑的事。家庭矛盾不断滋生,他时常与妻子发生口角,前阵子为孩子上培训班吵了一架。绘画、舞蹈、思维和口才,每个都要几万块。他觉得没必要全报,在失业状态,不断消耗积蓄让他紧张。但妻子坚持全报,“说再穷不能穷孩子。”
“外包不接受30+”高级软件工程师陈浩曾在百度的项目团队研发岗6年,亲历过项目从几个人扩招到百余人,又被解散。他和一部分同事内部转岗到另一个创新项目,重新开始。每个创新项目的起落,在他看来都是互联网公司的常事,每次也会涉及裁员,被裁掉的同事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研发岗,不愁找下家。
当初创业失败入职百度,陈浩也是盘算着“去那养老”,薪资从两万多涨到四万。在这期间,他追到气质超越自己一大截的妻子,在北京三环买了房,去年有了孩子。每一步,都是父母跟邻居吹牛的荣耀。
近两三年,互联网行业发生变化,多名程序员讲述,原本算是核心岗位的研发随着项目搭建成功,进入稳定运维阶段,也变成重复简单的“拧螺丝”。除了少数技术高工,像陈浩这种工龄久的员工,反而失去竞争优势。今年入夏,项目组二次裁员。之前裁掉一批产品和测试岗,眼看就蔓延到研发。
陈浩难以幸免,被裁的时候38岁。他回到老家东北,想自己组建外包团队,试着接了一家外包公司的二手活。但他发现,想要在当地接到单,得有人脉资源。听说他要回来找工作,同学们话里透出优越感,“外面也不好混”。之前他们聚会,一向是陈浩抢着请客,理由是谁挣得多谁请。
自己做外包团队找不到门道,他开始一天投几百个岗,国企、银行、互联网、创业公司,能投的都投,预期薪资从3万降到2万,再降到1万8。求职市场都一样,超过35岁,成了最大的阻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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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业两个月后,陈浩的心态有些崩溃,急需一个工作找回信心,于是他投了之前劝诫别人千万别去的外包岗。他之前对接过外包员工,内网名字前有个字母V,表示编外,“我觉得太丢脸了,接受不了,我可以做别的地方外包,(但)做不了百度外包”。七月初,他去面试了美团外包岗,但失败了,他猜测主要原因还是年龄。
有网友在社交平台晒出跟外包岗hr在招聘软件上的对话,对方说“不接受30岁以上的”。这位网友在被拒绝后感慨:“年轻的时候想去(外包)发展进大厂,发现卡学历。现在年纪大了,卡年龄了。”
又一次面试失败后的下午,陈浩坐了一小时地铁赶去一个保险宣讲会应聘,到了才发现是卖老年人产品,15万单有3000块佣金,无底薪。那天特别热,晒得他汗津津,陈浩突然觉得自己挺荒唐的。也有人叫他回老东家做外包,他拒绝了,“太丢脸了。”
失业也把他和妻子之间的关系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。地上掉饭粒,水溅到桌上,站着上厕所,甚至鸡蛋壳没有及时扔进垃圾桶,都可能演变成一场战争。俩人可以几天冷战不说话,各自睡在一间卧室,激烈时候提到离婚。今年4月,他把房子挂到中介,只有一个人有意向,给出的价格是400万,“这才(过了)三年,亏了100万”。
(应讲述者要求配资世界网,文中人物均为化名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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